“拉面哥”程運付，39歲，山東臨沂市費縣馬蹄河村人，因堅持“賣3元一碗拉面、15年不漲價”而走紅網(wǎng)絡。
隨后，舉著手機的人們從全國各地涌向馬蹄河村，這個曾經(jīng)偏僻落后的山村成了頂級“流量場”和熱鬧大市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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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3-10 09:01 上傳
▲被眼睛和更多“眼睛”圍觀的“拉面哥”和“拉面嫂”
上千臺手機對著程運付家門，有人24小時直播，他的生活被困住了。他學著適應，有時還是忍不住流眼淚，直言壓力太大。他不知道為什么會被流量選中，他認為自己沒有才藝，不是“網(wǎng)紅”，就是一個實實在在“賣拉面的小老百姓”。
但是，在門口的主播和村民看來，現(xiàn)在他比明星還“紅”。有的主播為了流量紅利，每天輪番上演“鬧劇”，賣身葬父、征婚求偶、群魔亂舞……網(wǎng)友罵這些主播是蒼蠅、惡心、蹭流量，但“本尊們”無所謂，“只要能漲粉就行”。
村民也從單純看熱鬧轉變?yōu)榱私铏C做生意，他們擺攤賣貨、開三輪拉客、將房子打掃為民宿、與大老板簽訂租地合同。村里連夜修停車場、擴寬路面、清理垃圾，目前正在促成一項旅游開發(fā)項目——以“拉面哥”家為軸心，建拉面店、文化廣場、游樂設施，順帶將旅游線路延伸到旁邊的山和水庫。
【“頭碗面”之前】門里的，眉頭緊鎖門外的，早已密匝匝熱切暖場
清晨6點多，3月初的馬蹄河村還有些寒冷。往常這個時間，程運付應該正開著車，趕往周圍鄉(xiāng)鎮(zhèn)市集支攤賣拉面。但7日這天，他只能將大門緊閉，眉頭緊鎖地在客廳和廚房來回穿梭。
門口，戴著紅袖標的執(zhí)勤人員將橫幅撕開，拉起一條警戒紅線，隨后又將前一晚悄悄貼在大門周圍各種贊助、橫幅、廣告撕下。100多位主播已經(jīng)在紅線后面依次排開，他們每人支一個三腳架，同時將兩三臺手機對準大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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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“候場”中的主播們已經(jīng)將“拉面哥”家門口圍得水泄不通，有人甚至爬上了房車頂
走紅后，程運付一度難以適應，連續(xù)幾天沒出攤。村干部給他做思想工作，“網(wǎng)友大老遠來就是想吃你做的拉面，你不能像剛過門的媳婦，不見人�！痹诖蠹医ㄗh下，他開始每天在門口擺攤拉面。
門口的人越來越多，正面位置已經(jīng)“堆”了好幾層，后來的只能到兩側，或者爬上土坡，尋找最佳位置。最后，有的干脆爬上樹，爬到房車頂，或者翻到隔壁平房屋頂。
“快兩小時了，拉面哥怎么還不出來？”新來的主播有點兒著急，拿著手機圍著房子轉，試圖從墻頭、窗戶打探屋里“拉面哥”的身影。
“美猴王”連續(xù)來了幾天，他知道“拉面哥”沒在的時候都是“自由表演時間”，于是他將金箍棒轉了起來，隨后雙腳踩上足球，表演雜技。手機鏡頭齊刷刷地對準他�！袄娓邕�在準備，親們先看一段表演，”主播們紛紛給直播間粉絲解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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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主播“美猴王”和他的“同行”
上午8點，沿著“拉面哥故鄉(xiāng)”——有人曾提出“故鄉(xiāng)”不準確，后來一張紅紙蓋住了“故”字，“故鄉(xiāng)”變成“家鄉(xiāng)”——的指示牌，村里新投放的8輛擺渡車第一次上路。
因為多處堵車，四五公里的路程，開了很久�！霸偻砭蜎]有好位置了，”一個主播將頭伸出車窗外，指揮對面的車快速通過；另一位主播干脆將車停在最外面的停車場，跳上擺渡車，開始直播起來。
村民起得比主播還早，他們的攤位已經(jīng)在路兩邊擺開了，延綿兩三公里。小吃、飲料、特產(chǎn)、寵物、簡易游樂設施、套圈游戲……鄉(xiāng)鎮(zhèn)市集有的，這里都能看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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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前往“拉面哥”家，路邊可見的套圈游戲
賣羊湯的老板正在切雜碎，身旁一鍋湯冒著熱氣；賣雞蛋羹的早餐攤，幾位主播一邊直播，一邊用餐；賣雞腿的烤箱，5排腌制好的雞腿來回翻轉，老板一邊抽煙，一邊和旁邊賣燒烤的討論“火爆現(xiàn)象能持續(xù)多久”。
一位三輪車司機前兩天剛從超市進了1000多元的飲料和小吃，讓家人在路邊擺了兩個攤�！袄娓纭奔腋浇奈灏倜椎臄偽煌砩现皇諙|西、不收攤，他只能時不時去看看有沒有撿漏機會�！艾F(xiàn)在找好位置不容易，”他說。
接近9點，大門打開。“拉面嫂”和幾個鄰居將面案、燒好的爐子和一大鍋熬好的湯抬了出來�！袄娓纾娓纭眹^的人群不約而同喊起來。執(zhí)勤人員擔心大家擁擠，用梯子隔出一條通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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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火速被各種鏡頭“淹沒”的“拉面哥”
穿著白色廚師服的“拉面哥”終于出來了�！皻g迎全國各地的網(wǎng)友朋友過來，希望大家吃好喝好�！焙唵蔚膯柡蛲辏嬲介_始。
排了2小時隊的一位中年男子吃到了當天的第一碗拉面�！岸嗌馘X？”“味道怎么樣？”“和你之前吃的面有什么不一樣？”一堆主播圍上去追問不停。
【“另一個舞臺”】一個裝瘋跑調(diào)的主播的自白：“每個人都很拼，為了流量不惜一切”
下午2點多，拉面生意結束，程運付退回家里，門口成了大舞臺，主播輪番上前唱歌跳舞、表演才藝。
人太多了，這里被圍得水泄不通，很多主播不得不三五成群，另外開辟第二舞臺、第三舞臺。他們將音響聲音調(diào)到最大，聲嘶力竭唱歌，或拉住路人來一段熱舞，試圖與第一舞臺比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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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出沒在馬蹄河村的主播，隨身攜帶著他的大音響
幾天前，賣身葬父、征婚求偶、群魔亂舞等視頻在網(wǎng)上引發(fā)爭議，但是主播吸引眼球的行為并沒有減少。“征婚哥”繼續(xù)將海報立在路邊，一邊直播，一邊用錄音機播放：“拉面哥，我是你的弟弟征婚哥，走過路過不要錯過，現(xiàn)場征婚，有沒有看上我的美女�！�
人群中最亮眼的那頭綠毛是“七葉子”。他頭戴綠色假發(fā)、穿一身紅衣，將名字和抖音號掛在胸前。他最“引以為傲”的就是因為這身裝扮而頻繁出現(xiàn)在各個直播間。
他坦言，在當?shù)胤窖灾�，“七葉子”是“二貨”的意思，而他從濟南過來就是為了蹭流量、漲粉。很多網(wǎng)友在直播間罵他“蒼蠅，惡心”，但是他不在意，第二天又網(wǎng)購了一頂綠帽子，將其戴在綠頭發(fā)上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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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主播“七葉子”
“跑調(diào)姐”穿著花棉襖，點著媒婆痣，頭上用紅色塑料袋扎了一個蝴蝶結。她經(jīng)常輾轉各個舞臺，是最瘋狂的舞者，只要音樂不停，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搖晃。她屬于最早一批抵達的主播，原本要做直播漲粉，但是因為人多、網(wǎng)絡太卡，她就裝扮成“丑角”吸引大家。
“啊，過來呀，拍我呀，拍我呀……”她和搭檔“歌神姐”每天都會上演不同鬧劇，有時候相互追趕，有時候倒地撕扯�！袄娓纭奔胰艘怀霈F(xiàn)，她們立刻就會上前拉著對方跳舞，有一次甚至挽著“拉面哥”胳膊大叫“拉面哥是我的”。
“跑調(diào)姐”住在自己的面包車里，40歲的她去年失業(yè)，將一切機會壓在了直播上�！皝磉@我才知道主播不是誰都可以做的�！痹谒磥恚總�主播都很拼，為了流量不惜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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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主播“跑調(diào)姐”
有的搭帳篷住在“拉面哥”家門口，幾乎24小時直播。還有一位主播媽媽，帶著11個月大的孩子從青島趕來，因為要照顧小孩，沒辦法搶到好位置直播，她向很多村民求助，讓他們找“拉面哥”幫幫忙，讓她漲點粉絲。
當然，現(xiàn)場除了蹭流量的，也有一些人是為“拉面哥”的精神感召而來�！袄娓邕@樣的人太稀缺了，”一個67歲的老太太，坐火車從遼寧過來，目的就是感受一下“拉面哥”精神。
寧波來的老板周年被主播們稱為“拉面哥”的頭號粉絲。他從公司帶來的6名員工，一直在村里為主播和游客服務，提供免費水，贈送水果，甚至找來工程隊，將“拉面哥”家旁邊的土坡鋪上地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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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寧波老板周年和他的“實在弟”愛心攤
在周年看來，為此事投入10多萬很值得，因為大城市上幾節(jié)課也得好幾萬。在網(wǎng)絡平臺他自稱“實在弟”，簡介中寫道：“拉面哥”是我唯一的偶像，因為他“實在”的品質(zhì)，是我畢生追求。
2月28日，抖音發(fā)布《打擊蹭熱點、過度消費當事人內(nèi)容公告》稱，山東“拉面哥”走紅后，有用戶專門跑到當?shù)睾嫌�、拍攝視頻或進行直播，嚴重干擾了他的正常生活。抖音對相關內(nèi)容進行打擊處理，共處置直播間52個，處置冒充“拉面哥”賬號202個。
“七葉子”和“跑調(diào)姐”的賬號被封了，但是他們又開了小號繼續(xù)直播，只不過為了規(guī)避審查，他們現(xiàn)在將“拉面哥”稱為“面哥”。其它多位主播也介紹稱，最近幾天不管是抖音還是快手，都對在拉面哥家口直播的賬號進行了限流。
【緊繃的尷尬】曾在媒體鏡頭面前流淚“生活規(guī)律全部被打亂了”
但是封號和限流似乎沒有影響圍觀和直播“拉面哥”的人數(shù)，最多的時候，有上千臺手機同時直播。
想要穿越“人山人�！币姟袄娓纭背踢\付一面并不容易，你需要先遞上證件，向門口執(zhí)勤的工作人員說明情況，然后等待反饋才能“排號”進門。
3月5日下午4點多，紅星新聞記者預約的半個小時采訪，被拉長到3個多小時，中間的大多數(shù)時間，程運付需要處理各種各樣的事情。
因為擔心主播和游客的安全，他找人在家的周圍安上了監(jiān)控，每隔一段時間，就會將目光投向客廳角落的屏幕，看看外面的情況。
人太多了，大家叫他名字，他不得不出去打一下招呼，每次出門，總需要幾個執(zhí)勤人員協(xié)助。“謝謝大家過來……”他剛開口，總是被一陣擁擠和喧鬧掩蓋。大家繼續(xù)叫“拉面哥，拉面哥”，他只好退回門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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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直播“盛況”
有的主播擁擠在墻頭，他走上前伸手示意大家注意安全，一位女主播趁機抓住他的手，很長時間都不放，他咧開嘴，露出尷尬的笑容。
對于送禮物、求合影、談合作、采訪拍攝的人，程運付和妻子很謹慎，生怕哪個環(huán)節(jié)出錯，帶來麻煩。
一個廚具用品老板，從外地開車給他送來一張拉面桌，他無論如何也不接受；當?shù)匾晃幻襟w人采訪結束，拿出一包特產(chǎn)合影，程運付立刻閃到一邊；第一個拍攝他的自媒體人前來商量幫他打理媒體賬號，他不敢答應；外地趕來的律師、公司人員與他交談，他會特意將記者請到房間……
還是這一天，直到晚上8點，程運付還沒吃中午飯，妻子為他做的雞蛋面一直放在桌子上。此時還有媒體等著采訪，程運付聲音沙啞，顯得很疲憊，妻子很心疼，在媒體鏡頭前流下了眼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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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“拉面嫂”和粉絲贈送的“拉面哥”小塑像
走紅之后，程運付已經(jīng)10多天沒有單獨出過門了，走到哪里都有人圍著。“以前的生活規(guī)律全部被打亂了，感覺亂糟糟的，”程運付說。
之前，程運付也曾因為難以適應、壓力大，在媒體鏡頭面前流淚，現(xiàn)在他想開了，“大家都是支持我，做直播也是一種生活方式，就像我賣拉面一樣�！�
對于以后的規(guī)劃，程運付不愿暢想。他只是強調(diào)，不想跟商業(yè)公司簽約，愿意為家鄉(xiāng)代言，希望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改善父老鄉(xiāng)親生活。
【“拉面哥經(jīng)濟”】新路，新生意，新旅游項目規(guī)劃想把熱度轉化為全村財富
馬蹄河村位于費縣西南方，三面環(huán)山，在此前很多年里，一直屬于貧窮落后地區(qū)。這些年，村里像程運付一樣做生意的人不多，大部分村民為了生活，種地瓜、花生，經(jīng)營果園，還要外出打工。
村里沒有路燈，基本看不到樓房，從主路拐到程運付家的一段路如今還是土路。因為太偏僻了，此前收桃子、收蘋果的老板，甚至不愿意來。
“這次對于我們是個好機會。我們都希望拉面哥一直火下去�！币晃淮迕裾f，他們大多數(shù)人的心態(tài)已經(jīng)從看熱鬧轉變?yōu)閷ふ疑虣C了，他們將此稱為“拉面哥經(jīng)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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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“拉面哥”走紅后，馬蹄河村附近鄉(xiāng)道上的新指示牌
除了擺攤賣貨，村里人正在思量更多的創(chuàng)收方式。有人將家里的房間清理出來，在門口貼上“民宿”，30元一晚出租給主播和游客。
村里一位大爺剛買了一輛新三輪車，他已經(jīng)拉游客賺錢五六天了，他現(xiàn)在最苦惱的事情是不會用智能手機，沒辦法用微信支付。
擺渡車司機劉先生幾天前還在臨沂一家工廠打工，但是現(xiàn)在他不僅自己為村里開擺渡車，還讓家人在門口擺攤，目前他正在和村里溝通，希望把房子改造成農(nóng)家樂。此外，一位青島老板正托他作為中間人，租用“拉面哥”家附近一塊土地�！把航�1000元都給了，現(xiàn)在正在談出租30年的一些合同細節(jié)�！眲⑾壬f。
因為談的人多，如今“拉面哥”家附近土地和房子的租金也水漲船高。一位老板告訴記者，他原本打算租用“拉面哥”家隔壁的一套房子，已經(jīng)談得差不多了，但是第二天有人出更高的價，房東就變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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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在“拉面哥”家院外向內(nèi)圍觀及直播的人群
除了商機，也出現(xiàn)了新的就業(yè)機會。負責村里環(huán)保衛(wèi)生的公司，以前在“拉面哥”家所在片區(qū)只安排1個人，如今他們每天安排20人，還投放了20個垃圾桶。下一步，他們正在打算投放移動公共廁所。
為了方便接待絡繹不絕的游客和主播，馬蹄河村連夜修起了6個新的停車場，與公司合作投放了8輛擺渡車，還組織志愿者清理周邊環(huán)境、拓寬鄉(xiāng)道，試圖將“拉面哥”帶來的熱度轉化為全村的財富。
與記者見面時，馬蹄河村村長李維明剛剛陪同深圳來的公司考察了村后面的老虎山。據(jù)他介紹，按照設想，這將是一個綜合旅游項目，以“拉面哥”家為軸心，建拉面館、文化廣場、游樂設施，還要將旅游路線延伸至附近的山上和水庫。
“我們這有山有水，過幾天還有滿山的桃花，特別適合搞旅游開發(fā)�！崩罹S明坦言，目前找村上洽談的公司很多，他們正在積極推動。
來源：紅星新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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