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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表于 2013-8-20 16:49:15|來自：中國安徽安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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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滿肚子故事的老人去世了（下）
——回家（97）
石普水
（6）
出殯前一天——初七日是最繁忙的一天。用家鄉(xiāng)俗語講是“又是龍燈又是會，又是婆婆八十歲” 。
這天我去縣城買菜，一個苦差事。早晨6點 “上班” 報到，一同去的孝子舅哥人沒到，我在路上散步等他。
我們在縣城農(nóng)貿(mào)市場東西南北走馬燈似的忙活。買青菜、鹵菜、魚、黃鱔等等，等等，比較選擇，討價還價，孝子的舅哥是老板，我是老伙計，管算賬，付款，忙得不亦樂乎。等到我們匆匆忙忙的回家時，已經(jīng)烈日炎炎，靈堂道士正在做“收殮” 。
平素我不大參與屋里這類紅白喜事，頂多送送禮，吃吃飯。參與了也漠不關心，走過場，好奇心迫使我這次想看看什么是八個道士做“收殮”。
“收殮”正在進行時。一個黑臉道士穿著一件很舊的紅道袍，戴著黑色博士帽，跪在一張畫像前領唱，四個道士坐在東邊墻壁旁敲鑼打鼓，嘴里“wuhe—wuhe”的吆喝著，讓人想到大集體時下秧時趕鳥雀的吆喝。想聽聽唱的什么內(nèi)容，可惜仍然聽不懂唱。一個老道士在房里電扇下抄抄寫寫，一個道士干脆坐在中間，不打鑼鼓，甚至也不吆喝，那是一個赤裸裸的南郭先生。
八個看不出仙風道骨的道士悠閑自在，氣定神閑。苦只苦了一大群所有穿白衣服的，孝子、孝媳、孝孫、孝侄、孝侄女、孝侄女媳他們在熱氣騰騰的棺材旁邊耍猴似的，在棺材前后左右轉(zhuǎn)圈，下跪；下跪，轉(zhuǎn)圈。
后來我看到，道士跪著的畫像叫“道教總真萬圣圖” ，最高一層三人大概是老子、元始天尊、通天教主，第二層好像是全真七子，我門外漢，天氣太熱，漠不關心。大門外一副對聯(lián) 是“安排銅鐃銅鈸羽士鞠躬迎圣駕，扭除魑魅魍魎孝子稽首度慈航” 。
——這就是八個道士做“收殮” 。
（7）
做完“收殮”吃飯，下午開祭。
開祭農(nóng)村倒是習以為常。與改革開放以前我們開追悼會大同小異，只兩點不同：悼詞我們自己寫，他們幾乎千篇一律，套話連篇；我們是盡義務，他們收錢。
開祭呼禮先生俗稱禮生。孝子唱主角，披麻戴孝，“三上香”、“三敬茗”、“三敬爵” 然后敬饌、敬羔、敬鮮、敬胙、敬鷹、敬果、敬帛，三拜九扣首之后，匍伏于地跪在那里聽代讀祭文。大熱天一個多小時啊，挺難的。其余的人雖然均有初上香、亞上香、三上香，敬茗、敬爵、散箸、敬饌、敬羔、敬鮮、敬胙、敬鷹、敬果、敬帛等等節(jié)目，但是偷工減料，比起孝子來來，那是輕而易舉。一個呼禮先生是我舅舅，我私下里打招呼“快一點” 。
下午開祭輕而易舉。晚上吃飯喝酒時間也不長，雖然有幾部大電扇但是也無濟于事，天氣太熱，何況明天有事，而且白喜事，人們都沒心情痛飲。
（8）
出殯，我們家俗話叫“出位”，就是將亡者棺樞從靈堂捧出抬上山安葬的過程。出殯的具體時間在早晨6點至8點。出殯時先堂祭，禮生哭讀祭文，孝子穿白孝服，腰系草繩，腳穿麻鞋，手執(zhí)孝棒，頭披白布頭巾，隨禮生繞靈棺三圈，反復三次上香叩首，哭泣至哀，親屬上香奠祭，祭畢由八個“神仙”（俗稱出力的）將靈樞捧至室外空地。將抬棺的“龍杠”安裝并梆牢后，在棺上鋪蓋紅色絨毯，（有上放一只公雞，俗稱引路雞的，有上放紙扎金童玉女、白鶴和彩色花的）。
即由地仙（也有喇叭嗩吶吹奏人）“祭龍” （也叫 “祭杠”）。 地仙站在棺旁墊棺的凳子上，手執(zhí)壺酒，分別在靈樞上的前后左右五方篩酒祭棺。我們這位風水先生怎么“祭龍” ，我不敢恭維，直言之純粹敲詐勒索。附錄兩段《宿松出殯祭龍彩》于下：
“伏以（魯班），天地開張，日吉時良，黃吉開張運，祭龍大吉昌；日出東方一片紅，手拿金壺祭老龍，上達兵書托寶劍，下拿錫壺祭老龍；此酒何人所造？此酒何人所興？此酒本是杜康造，此酒本是杜康興；杜康、杜康，聽我言張，弟子借此酒，祭龍大吉昌；酒祭龍頭，子孫拜相又封侯；酒祭龍尾，子孫做官輕如水；酒祭東，子子孫孫在朝中；酒祭西，子子孫孫穿朝衣；酒祭四角，子孫有吃有喝”。
“親戚朋友聽分明，恭請全場靜下心。孝家今日委托我，特把美酒祭龍神。 八大神仙配合好，我相呼來你相應。古往今來成傳統(tǒng)，有呼有應便有靈。 人人高堂有父母，養(yǎng)兒養(yǎng)女恩情深。一旦父母歸故里，生離死別哀沉沉。 奉勸家屬及親友，多加節(jié)哀少傷心。人生有來也有去，樹木有榮也有枯。 風花雪月可一比，便覺人生是旅行。風起風息能幾久，花開花謝不長春。 雪來雪散無蹤影，月缺月圓到古今。人似風花似雪月，天公造化有轉(zhuǎn)輪。 滄海變田田變海，夕陽落下朝陽升。古有先帝秦始皇，遙遙萬里筑長城。 劈山填海建皇宮，今人也只聞其名。更有西風楚霸王，曾經(jīng)舉鼎在朝中。 一心指望當霸主，卻在烏江把身沉。光陰似箭拉不住，日月如梭誰能停。 青春一晃生白發(fā)，自然規(guī)律豈由人。老君尚有登仙日，彭祖也未享萬春。 人生哪有無疆壽，鮮花豈有百日紅唉。長江后浪推前浪，世上新人攆舊人唉。 來來去去來又去，生生死死死又生。須知春盡花猶在，畢竟人走世不空。 子生孫來孫生子，天高地闊紅日升。我今靠近龍身站，調(diào)頭轉(zhuǎn)腔說分明。 水有源，樹有根，老龍到此有歷程。昆侖山上長出土，陽光雨露育成林。 張果老將它來砍下，呂洞濱將它馱下山。韓湘子搬到刨碼上，魯班師傅巧做成。 從那時，龍出生，一直造福到如今。多少年來多少代，多少子來多少孫。 多少富貴到手上，多少榮華進門庭。一樁樁，一件件，多因老龍顯威靈。 我今也來把酒敬，恭請大家聽分明。日出東方一點紅，手執(zhí)金壺祭老龍。 祭龍頭，龍?zhí)ь^，子孫做官第一流。代代威名驚四海，個個浩氣沖斗牛。 祭龍尾，龍擺尾，子孫馳名全世界。知名人士遍地有，都從貴府走出來。 祭龍腰，龍展腰，子子孫孫步步高。代代都出棟梁材，為國為民立功勞。 祭龍身，龍起身，發(fā)親發(fā)友發(fā)鄉(xiāng)鄰。榮華富貴家家有，健康長壽樂太平。 時間關系到此停，話對八仙說分明。齊心協(xié)力慢慢走，一路切莫驚先人。 好讓先人抬頭望，望完故鄉(xiāng)望子孫。望到故鄉(xiāng)年年好，望到后人日日新。 望到兒女疼兒女，望到子孫愛子孫。再對八仙說句話，紫金山是先人家。 跋過金山過銀地，葬好先人旺子孫。但愿今朝祝福靈，敬請跪者都起身。敬請鳴炮又奏樂， 敬請八仙都起程�！保ā端匏娠L韻》）
隨著八大神仙的一聲吆喝，啟棺上路。
出殯是一件大事。整個屋里人幾乎全部出動。幾個小孩拿引路幡在棺前開路，兩個銅鑼、銅鼓在前面鳴鑼開道，四個人打鑼緊隨其后。兩個人放炮；在途經(jīng)鄉(xiāng)鄰門前時，沿途各家均燃炮燒香，靈棺稍停，孝子跪拜示謝，三個人給沿途燒香的人一根香煙、一條毛巾、一盒平裝五星皖香煙。一輛車上裝著礦泉水、鞭炮、香煙、毛巾。孝子在棺材后面執(zhí)杖隨行，后面依次是孝媳、孝孫、女婿、孝侄、孝侄女、孝侄女媳等等。孝子、孝媳、孝孫、孝侄女等每人兩邊還有兩個人牽著，并且拿著裝草的蛇皮袋，要不然跪在水泥地面上，跪膝蓋要出血的。所有穿白衣服的送葬者尾隨而行。12個人的樂隊鑼鼓和嗩吶吹吹打打，鼓樂齊鳴。
沿路撒引路錢，我們叫到路紙。這項工作以前叔叔做過多年，如今他死了，屋里一個老年男人——年齡排行第四的接手這項工作。啊，人死人埋。長江后浪推前浪，前浪死在沙灘上。新陳代謝，屋里男人年齡排行第一的老大打銅鑼，喝酒四瓶啤酒。
我的工作是打鑼，屋里打鑼的都是年紀大的人，年輕人不會這門手藝，不久可能只有專業(yè)人員會。
這次出殯大吹大擂，途經(jīng)三個行政村，10個屋場，行程接近5公里，大約9點才至墓地。路上一共游了三小時。每天早晨都散步的我倒沒什么，只是苦了孝子，尤其是老二，他一直在廣州做老板，大腹便便，后面的路據(jù)說都是兩邊牽著他的兩個人拉著他走，跪在地上起不來，下跪時一個親戚在他身后為他扇風。
遭罪啊。
大功告成。但是接著還要燒靈。道士“發(fā)文” 。煞有介事的告訴亡人兒子、孫子、女婿、侄女等人給他多少金銀財寶，讀到每個人時還得給道士一點錢。讀完后敲鑼打鼓把燒靈燒的是紙扎的靈屋、衣箱（柜）、紙錢和“金銀元寶”等物送去焚燒。
孝子岳父家在蘄春。他說，蘄春死人非常簡單，出殯那天僅僅開祭，親戚朋友那天都來燒香，然后直接抬上山，不抬著游，吃一餐飯，如此而已。
蘄春跟我們近鄰，從二郎的界嶺過去就是。以前提倡移風易俗，現(xiàn)在越來越復雜，花錢買罪受！自討苦吃！值么？
（2013.8.19）（3182）（待續(xù)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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